《粵語自殺說說近來流行的粵語測試》
(粵普之爭 · 二之二)謝沛文 撰述
卻說粵語即為廣府話,原本有两極,一為西関式雅言,一為市井粗俗俚語,一直分庭抗禮雙軌並進,現在卻已普遍惡俗化了。如今這類沾沾自喜的粵語水平測試,每每印證着粵語正在自殘自貶自殺,雅言已經全面褪色。
Pm喜歡黄老霑,因為臭味相投,現猶存有老霑的《不文集》,書寫得不算很好,祇是喜歡他能雅能俗。Pm便有相似雙重性格,一曰喜趨高雅,一曰不避粗俗。雅要雅至可以高原馳騁,以酬夢中高志,俗要俗得到家,以接市井地氣。但雅俗應該分清場合,雅不礙俗俗不害雅,粗口不妨在做愛時盡情爆發,別在圖書館,即廁所水亦不能滲混於飲用水中也!現在流行的類似測試,竟令Pm亦難以認同, 以下是Pm對《廣東人都難答嘅粵語八級題》測試題目的點評:
一、選擇題:(40分)
⋯⋯
07. “Call Lao Ye!”的意思是 A.我的天啊! B.不是吧? ! C.你去死吧! D.豈有此理!
【Pm評語: “Call Lao Ye!”是廣東大戲中常用語, 乃借用京劇京腔“可惱也”的擬音詞,而今識來歷者幾人?此題若選答D只略意近,強差人意。】
20. “朱義盛”的意思是
A.假貨 B.好貨 C.真貨 D.次貨
【Pm評語: “朱義盛”,正音正寫是“豬耳繩” ,出題者不懂還是有難言之隱故意不用?】
五、聽力理解題
1、錄音:“三點八個字響門口等,黎遲咗就唔七等你嘎啦!”
【Pm評語: “七”, 明顯器官粗口作試題,真是“劇情需要”而如此犠牲色相嗎?出題者何以出此下策。】
3、錄音:“李同學呢次大鑊囉,三科肥佬。”
【Pm評語: “大鑊”,今天連電視節目主持都在講用這字眼,卻不知是香港七十年代初開始流行的粗口。時人謂男女交歡叫“開鑊”,隨而衍生出一些相關穢詞,如:大鑊(盤床大戰兼大出嘢),伊鑊傑(射啲嘢又多又濃郁),呢次真係傑噠噠囉(同前意),現在竟然都可以常在斯文大雅場合出現,今天粵語早已普遍粗鄙低俗化了,人們多不自省,亦不知出題者懂不懂得。】
九、翻譯題(10分)
【Pm評語: 題目用下面這種所謂諧音句子, 不倫不類, 說是測試“粵語”,不知是英式菲式還是泰式粵語?真 的 “考起”真正 粵語人了,手法拙劣,低俗,徒令粵語更形庸俗化而已。】
題目: 請將以下歌詞翻譯成普通話:
鵝滿試快樂的好耳痛,鵝悶天天一戲個窗!( Pm解答 : 我們是快樂的好兒童,我們天天一起歌唱!)
鵝們再殼習,鵝悶載升漲,鵝悶事春天滴化———-( Pm解答 : 我們在學習,我們在成長,我們是春天的花一一一)
鵝滿是咪耐滴煮印勇,鵝悶屎舍燴滴洞亮!( Pm解答:我們是未來的主人翁,我們是社會的棟樑。)
姣象擰耗罵?路時擰好馬?鵝悶田田蚊喉擰———-(Pm解答:校長你好嗎?老師你好嗎?我們天天問候你。)
够了够了!你們真的讓世人都知道粵語有多古雅了!
打開摺疊的地平線
香港地澳門街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2017年8月22日 星期二
2017年8月16日 星期三
《從一百步笑一百步說起》(二之一) 謝沛文撰述
《從一百步笑一百步說起》
(粵普之爭與詩詞聲韻 · 二之一)
謝沛文撰述
漫將詩句亂輿情,樹欲靜而風不停。
普粵言詞同一幹,偏嘲枝葉不同形。
近年粵普之爭,有些點子不禁令人失笑!一一緣起有人指普通話是胡語,粵語才是真正的漢語,證據嘛別忙,有的是,他們從幾個方面列舉出一些“實例”來。我們不扮語言學家,但一切專門最後都要回歸常識,大家用常理判斷,便已可知其荒謬:
一. 稱粵語保留了很多上古的優雅詞彙(反證普通話詞語不古雅?是胡語?),舉例,如李後主詞“問君能有幾多愁”的“幾多”,粵人口語至今沿用(難道這才叫做古雅),而普通話說的是“多少”。該問問,李後主詞“春花秋月何時了,往事知多少”,裡面不是有普通話的“多少”嗎?又,這句詞中的“何時”,今天粵口語並不常用,本來不提也罷,卻怎又只拿蘇東坡的“明月幾時有”的”幾時“來自我標榜漢統排斥人家?又看看,“夜來風雨聲,花落知多少”,不也有“多少”嗎,怎又不給普通話補補分數呢?又說杜甫“隔籬呼取盡餘杯”句中的“隔籬”,今天粵語慣用,普通話說的是“鄰居”,不成這又有高低、胡漢之分了?詞彙方面不想說太多,且說說我們關注的詩詞……
二. 指“用粵語唸唐詩宋詞很押韻,優美動聽,用普通話唸起來則很多詩句都不押韻了。舉例,“ 唐劉禹錫《竹枝詞》:楊柳青青江水平,聞郎江上唱歌聲;東邊日出西邊雨,道是無晴卻有晴”,“平、晴”與“聲”字,粵語很押韻,普通話則不押韻(其實在“詩韻”與普通話今韻中是叶韻的)。“ 朝辭白帝彩雲間,千里江陵一日還;兩岸猿聲啼不住,輕舟已過萬重山 ”,粵語唸來很押韻的,普通話“還”字就不押韻,云云。
但何不也來看看粵語。
請試用粵語唸“朱雀橋邊野草花,烏衣巷口夕陽斜”這詩句,粵語的“花、斜”一樣不押韻呀。又看看“向晚意不適,驅車登古原;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 ”,粵語“原、昏”也不押韻。杜甫“功蓋三分國,名成八陣圖;江流石不轉,遺恨失吞吳”,普通話“圖、吳”押韻,粵語讀來又怎算押韻呢?還有“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;誰知盤中飧,粒粒皆辛苦”,“午、土、苦”,都是普通話押韻,粵語不押韻。“清明時節雨紛紛,路上行人欲斷魂;借問酒家何處有,牧童遙指杏花邨”,粵語“紛、魂”都與“邨”不押韻,普通話則太順口了。辛棄疾名句“眾裡尋他千百度,驀然回首,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”,粵語都不及普通話押韻。又如:“白日依山盡,黃河入海流。欲窮千里目,更上一層樓。”這首詩膾炙人口,腳韻“流、留”二字,用粵語唸卻是完全同音字,應為詩家所避忌,為甚麼用了,因為普通話不是同音字,卻是押韻的:“流”是“liu”,它實際的全音素是“liou”,簡寫成“liu”是應用上的省寫法;而“樓”是“lou”,與“流”字是相同的韻身“ou”,這叫做同身同韻,新舊韻書皆然,這兩字普通話並不像粵語般犯同音之忌,你說呢,唸唐詩是普通話好還是粵語好? 在這題目上盲吹一邊好的人,也不過是自我感覺“特別”良好而已。
太多了,這些人們熟知的詩詞佳句,那些人不會沒讀過吧,難得的是仍然有人說有人信。其實最簡單的,只要打開韻書隨便讀一讀,就會發現有些同一韻部的字用粵語或普通話來唸,都有不押韻的感覺,為甚麼會放在同一個韻部呢?一是或因語言的變化所至,二是因對其他語音來說卻可能是押韻的。中國方言複雜,語音變化並不奇怪,韻書經各朝代反覆修編分合韻部,經過歷史的不斷淬煉,也只能做到求大同存小異,因為是遵重各種方言的存在現實,不是當時官話一語獨大(你看元清兩朝外族當權,都一直沿用平水詩韻,詩韻元明清也從不刪除入聲)。正因如此,這便造就了“詩韻”與“詞韻”的泱泱大度,千百年一直為南北詩人共同樂於遵用。為甚麼能夠南北共用?這裡我套用一個畫論名句:“遷想妙得”來形容,即以類似寬韻的概念來意會韻味,但也必定是在一種相當於鄰韻的情況下才可如此,前舉多首粵語讀來感覺不太押韻的名詩名句,可以說都是在這種意會鄰韻的感覺下被接受與讚賞的*,甚麼語音都如此。於是,粵、普唸誦古詩詞,便都會有雖或不太押韻,但又被人們普遍所接受的情況,若挑撥者拿詩韻這點來說事,你說可笑不可笑。
(* 當然若韻味大異,就不可能“天涯”若比“鄰”了,例如普通話“活”與“駝”字皆為陽平,若按照取消入聲的《中華新韻》,兩字屬同韻,但這樣你叫講粵語客語的,怎能“遷想妙得”?只有普通話自己一語“自我感覺良好”而已。)
三. 稱粵語保留了古漢語的入聲,而普通話是沒有入聲的胡語。其實,是甚麼原因導致北語的入聲“消失”,爭論很多,當然其中一點:語音演變。這除了地域因素,語言本就有自身的强烈音便趨向。而韻書“入派三聲”(刪去入聲),只是在戲劇曲韻《中原音韻》開始,是元初數十年內的事,可以想見所謂的入聲消失,就不是建元後這數十年才出現的語音現象,而是更早已經開始。基本上,元遵漢統,當朝詩人沿用宋代詩韻,一樣保留並運用著入聲。而且奇怪,甚至下跨明朝至清康熙時代,繼承唐宋平水韻傳統、重新整合修編、影響重大而沿用至現在的清製韻書《佩文詩韻》,以及清代《詞林正韻》詞韻,都仍保留著入聲獨立韻部,入聲並沒有被滿清最後“胡”去。而元代開始刪去入聲的戲劇曲韻,對詩詞卻實際影響不大,唐宋金元明清至今,文人寫詩填詞仍然習用、通用有入聲的平水韻,這可能說明北語的入聲並沒有真正消失。也可以說,元、清外族統治者一直都在“維護”入聲,並不將詩韻强從於曲韻,唐宋詩詞聲律傳統一直得以傳承不斷,這實在值得今天的人們三思。我亦會在日後另文探討。而清時戲劇徽班入京,改造京劇。而徽班、京戲,甚至漢劇,又都深刻影響過粵劇,後來才成就今天的粵劇面貌,粵語文化,豈可妄自尊大目空一切至此。
所以所謂“粵人是秦漢時期南下的漢人,他們能隔絕後來入侵中原的外族的胡化,因而粵語最完整地保留了上古傳統的漢語語音”(這也不能說明普通話不是漢語),而若按這說法,唐詩宋詞就干底事,上古粵語就不應再來沾中古唐詩宋詞的光了,因為秦漢到唐朝,就已經歷了魏晉南北朝,五胡亂華,有六七百年光景,至宋,又歷經五代十國等等變亂,所以秦至宋算算共有千多年歷史,那些唐詩宋詞不是應該已經很“胡”夠了嗎?怎麼還要沾光拿來說事!這不是自己在證明南北影響從未真正真正割斷嗎?大家語音殊貌,並非只是粵語能自圈在桃花源裡與世隔絕的原因。
這些都說明普通話與粵語是同源同根,詞彙、語音,普粵都有各自演變的複雜因素與不同方向,笑人家走了一百步的時候,別遮掩自己也是一百步了。若說只有粵語保留了秦漢古語,請問:“知唔知阿嘅秦朝時係喺邊一鼠(處)邊一忽(窟)呢嗬?唔通成個秦朝淨係講晒呢一種粵語咩?”(請問:知不知道我秦朝時是哪個地方的人,難道整個秦朝說的都只是這種粵語嗎?)我真也不知道,我們粵語常用的“等埋我”、“你走先”、“唔該晒”之類句法,究竟有“幾咁古語,幾咁雅言”?去《詩經》《爾雅》或先秦文獻裡找找看有沒有吧。其實雖然南腔北調,但大家用的分明都是單音方字,用不著再去聽專家說甚麼漢藏語系與阿爾泰語系還是通古斯語系,只看故宮匾額上的漢字與滿文比對,差別那麼大,就知當今普通話的語音與使用文字與我們粵人一樣都是漢字,大家都認同漢文化主幹,這是最重要的,人種血緣全世界都在變動,黃霑歌詞就這樣唱:“可笑他世人妄要將漢胡路來限”,就知今天唯粵獨尊的才真正是一派“胡”言,甚至是“胡言亂語”。你看日語,縱然把中國漢字的全部“音讀”都學去了,日語也不會變成為中文,漢語用上了日語詞彙,也不會變成日語。香港被英殖百年,中文不會變英文,英文不會變中文。用普通話與粵語同樣可以誦讀“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”。我居住東京時候,有機會就拿些唐詩宋詞名句,請日本友人用日語朗讀,那時才知道甚麼叫做“兩回事”。一一例如“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,”用普、粵朗讀,相比之於日語來,則普粵之別真只是一家子的事。實際上普粵大家都祇是各自走遠了些,卻萬變不離其宗,粵語客語跟普通話其實都像是鄰村的語言。即客語之中,所謂的嘉應五屬互相之間也不易溝通。南番順台山中山與廣州西關話,自己粵語系的也都有很大分別,何况是粵語與普通話,“普通話不是漢語”那種說法,明顯已不是文化議題。本是同根生,不認親也得認戚。
我們自小說著粵語長大,當然深知粵語精妙之處,但也同時能熟知國語,領略字正腔圓的魅力,其他方言一樣各有各的精彩。你看不懂京戲聽不懂普通話相聲,卻大聲嘲諷說不及你的棟篤笑,那是幼稚與無知,若是要畜意攻擊,請拿出些更好看的點子來娛樂一下。回說文首提到的“道是無晴卻有晴”詩句,以“晴”喻“情”,因是同音字,於普粵來說都是貼切的,但在客語來說就失去意義了。因為客語“情”為“ing”韻,“晴”則是“ang”韻,略似粵語的“情”與“橙”音的差別,客語這兩個字既不相諧音,“晴”不喻“情”,則倒不如說客家話才是胡語,甚或也可以說:既然普通話是胡語,這粵語豈不是竟與普通話“胡”在一起了?你說這邏輯好笑不好笑。
期望人們圍繞學術文化的範疇,探討普通話與粵客閩語等等方言並生之道,因為我們各種方言都是中華民族的共同資產,每種方言都承載著精緻的華夏文明文化,不應該被人為地壓制,所以,原本國語早已有自己存在的理由與廣闊的區域空間,今之規範成為普通話,則在方言地區,亦應該自置於適當的地位,那就是起著“普及通行”的作用,這才是名符其實的“普通話”。一語獨大、語言大一統的觀念是部分假文化人短視的快感,只能使雄厚的中華文化變得單調薄弱,逐漸步入整體的衰竭,成為世界語言之林的被淘汰者。語言如湖泊一樣需要因應時代的活水源流不斷給養,觀今普粵詞語互相影響、豐富便可知分曉。
再回來看普通話的入聲問題,要說的就太多了。詩詞聲韻,《中華新韻》(2005年)宣佈了新版,雖然聲稱提倡新舊兩韻並行,但顯然滅“入”之力比元代曲韻更為强勁,因為這次是直接衝著詩韻來了。現要滅入,將漢詩逐步推向五音不全的畸音境地,還自我感覺良好,實是建基於一種狹窄視野和有偏差的聲音觸覺,我們全都在說:普通話已經沒有入聲,但我要說,這實在是中國人最大的謬誤,今人對自己的語音其實缺乏全面真確的認識。
晴嵐書室
晴嵐文化 謝池春漫興
粵語與普通話 香港地澳門街
(粵普之爭與詩詞聲韻 · 二之一)
謝沛文撰述
漫將詩句亂輿情,樹欲靜而風不停。
普粵言詞同一幹,偏嘲枝葉不同形。
近年粵普之爭,有些點子不禁令人失笑!一一緣起有人指普通話是胡語,粵語才是真正的漢語,證據嘛別忙,有的是,他們從幾個方面列舉出一些“實例”來。我們不扮語言學家,但一切專門最後都要回歸常識,大家用常理判斷,便已可知其荒謬:
一. 稱粵語保留了很多上古的優雅詞彙(反證普通話詞語不古雅?是胡語?),舉例,如李後主詞“問君能有幾多愁”的“幾多”,粵人口語至今沿用(難道這才叫做古雅),而普通話說的是“多少”。該問問,李後主詞“春花秋月何時了,往事知多少”,裡面不是有普通話的“多少”嗎?又,這句詞中的“何時”,今天粵口語並不常用,本來不提也罷,卻怎又只拿蘇東坡的“明月幾時有”的”幾時“來自我標榜漢統排斥人家?又看看,“夜來風雨聲,花落知多少”,不也有“多少”嗎,怎又不給普通話補補分數呢?又說杜甫“隔籬呼取盡餘杯”句中的“隔籬”,今天粵語慣用,普通話說的是“鄰居”,不成這又有高低、胡漢之分了?詞彙方面不想說太多,且說說我們關注的詩詞……
二. 指“用粵語唸唐詩宋詞很押韻,優美動聽,用普通話唸起來則很多詩句都不押韻了。舉例,“ 唐劉禹錫《竹枝詞》:楊柳青青江水平,聞郎江上唱歌聲;東邊日出西邊雨,道是無晴卻有晴”,“平、晴”與“聲”字,粵語很押韻,普通話則不押韻(其實在“詩韻”與普通話今韻中是叶韻的)。“ 朝辭白帝彩雲間,千里江陵一日還;兩岸猿聲啼不住,輕舟已過萬重山 ”,粵語唸來很押韻的,普通話“還”字就不押韻,云云。
但何不也來看看粵語。
請試用粵語唸“朱雀橋邊野草花,烏衣巷口夕陽斜”這詩句,粵語的“花、斜”一樣不押韻呀。又看看“向晚意不適,驅車登古原;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 ”,粵語“原、昏”也不押韻。杜甫“功蓋三分國,名成八陣圖;江流石不轉,遺恨失吞吳”,普通話“圖、吳”押韻,粵語讀來又怎算押韻呢?還有“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;誰知盤中飧,粒粒皆辛苦”,“午、土、苦”,都是普通話押韻,粵語不押韻。“清明時節雨紛紛,路上行人欲斷魂;借問酒家何處有,牧童遙指杏花邨”,粵語“紛、魂”都與“邨”不押韻,普通話則太順口了。辛棄疾名句“眾裡尋他千百度,驀然回首,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”,粵語都不及普通話押韻。又如:“白日依山盡,黃河入海流。欲窮千里目,更上一層樓。”這首詩膾炙人口,腳韻“流、留”二字,用粵語唸卻是完全同音字,應為詩家所避忌,為甚麼用了,因為普通話不是同音字,卻是押韻的:“流”是“liu”,它實際的全音素是“liou”,簡寫成“liu”是應用上的省寫法;而“樓”是“lou”,與“流”字是相同的韻身“ou”,這叫做同身同韻,新舊韻書皆然,這兩字普通話並不像粵語般犯同音之忌,你說呢,唸唐詩是普通話好還是粵語好? 在這題目上盲吹一邊好的人,也不過是自我感覺“特別”良好而已。
太多了,這些人們熟知的詩詞佳句,那些人不會沒讀過吧,難得的是仍然有人說有人信。其實最簡單的,只要打開韻書隨便讀一讀,就會發現有些同一韻部的字用粵語或普通話來唸,都有不押韻的感覺,為甚麼會放在同一個韻部呢?一是或因語言的變化所至,二是因對其他語音來說卻可能是押韻的。中國方言複雜,語音變化並不奇怪,韻書經各朝代反覆修編分合韻部,經過歷史的不斷淬煉,也只能做到求大同存小異,因為是遵重各種方言的存在現實,不是當時官話一語獨大(你看元清兩朝外族當權,都一直沿用平水詩韻,詩韻元明清也從不刪除入聲)。正因如此,這便造就了“詩韻”與“詞韻”的泱泱大度,千百年一直為南北詩人共同樂於遵用。為甚麼能夠南北共用?這裡我套用一個畫論名句:“遷想妙得”來形容,即以類似寬韻的概念來意會韻味,但也必定是在一種相當於鄰韻的情況下才可如此,前舉多首粵語讀來感覺不太押韻的名詩名句,可以說都是在這種意會鄰韻的感覺下被接受與讚賞的*,甚麼語音都如此。於是,粵、普唸誦古詩詞,便都會有雖或不太押韻,但又被人們普遍所接受的情況,若挑撥者拿詩韻這點來說事,你說可笑不可笑。
(* 當然若韻味大異,就不可能“天涯”若比“鄰”了,例如普通話“活”與“駝”字皆為陽平,若按照取消入聲的《中華新韻》,兩字屬同韻,但這樣你叫講粵語客語的,怎能“遷想妙得”?只有普通話自己一語“自我感覺良好”而已。)
三. 稱粵語保留了古漢語的入聲,而普通話是沒有入聲的胡語。其實,是甚麼原因導致北語的入聲“消失”,爭論很多,當然其中一點:語音演變。這除了地域因素,語言本就有自身的强烈音便趨向。而韻書“入派三聲”(刪去入聲),只是在戲劇曲韻《中原音韻》開始,是元初數十年內的事,可以想見所謂的入聲消失,就不是建元後這數十年才出現的語音現象,而是更早已經開始。基本上,元遵漢統,當朝詩人沿用宋代詩韻,一樣保留並運用著入聲。而且奇怪,甚至下跨明朝至清康熙時代,繼承唐宋平水韻傳統、重新整合修編、影響重大而沿用至現在的清製韻書《佩文詩韻》,以及清代《詞林正韻》詞韻,都仍保留著入聲獨立韻部,入聲並沒有被滿清最後“胡”去。而元代開始刪去入聲的戲劇曲韻,對詩詞卻實際影響不大,唐宋金元明清至今,文人寫詩填詞仍然習用、通用有入聲的平水韻,這可能說明北語的入聲並沒有真正消失。也可以說,元、清外族統治者一直都在“維護”入聲,並不將詩韻强從於曲韻,唐宋詩詞聲律傳統一直得以傳承不斷,這實在值得今天的人們三思。我亦會在日後另文探討。而清時戲劇徽班入京,改造京劇。而徽班、京戲,甚至漢劇,又都深刻影響過粵劇,後來才成就今天的粵劇面貌,粵語文化,豈可妄自尊大目空一切至此。
所以所謂“粵人是秦漢時期南下的漢人,他們能隔絕後來入侵中原的外族的胡化,因而粵語最完整地保留了上古傳統的漢語語音”(這也不能說明普通話不是漢語),而若按這說法,唐詩宋詞就干底事,上古粵語就不應再來沾中古唐詩宋詞的光了,因為秦漢到唐朝,就已經歷了魏晉南北朝,五胡亂華,有六七百年光景,至宋,又歷經五代十國等等變亂,所以秦至宋算算共有千多年歷史,那些唐詩宋詞不是應該已經很“胡”夠了嗎?怎麼還要沾光拿來說事!這不是自己在證明南北影響從未真正真正割斷嗎?大家語音殊貌,並非只是粵語能自圈在桃花源裡與世隔絕的原因。
這些都說明普通話與粵語是同源同根,詞彙、語音,普粵都有各自演變的複雜因素與不同方向,笑人家走了一百步的時候,別遮掩自己也是一百步了。若說只有粵語保留了秦漢古語,請問:“知唔知阿嘅秦朝時係喺邊一鼠(處)邊一忽(窟)呢嗬?唔通成個秦朝淨係講晒呢一種粵語咩?”(請問:知不知道我秦朝時是哪個地方的人,難道整個秦朝說的都只是這種粵語嗎?)我真也不知道,我們粵語常用的“等埋我”、“你走先”、“唔該晒”之類句法,究竟有“幾咁古語,幾咁雅言”?去《詩經》《爾雅》或先秦文獻裡找找看有沒有吧。其實雖然南腔北調,但大家用的分明都是單音方字,用不著再去聽專家說甚麼漢藏語系與阿爾泰語系還是通古斯語系,只看故宮匾額上的漢字與滿文比對,差別那麼大,就知當今普通話的語音與使用文字與我們粵人一樣都是漢字,大家都認同漢文化主幹,這是最重要的,人種血緣全世界都在變動,黃霑歌詞就這樣唱:“可笑他世人妄要將漢胡路來限”,就知今天唯粵獨尊的才真正是一派“胡”言,甚至是“胡言亂語”。你看日語,縱然把中國漢字的全部“音讀”都學去了,日語也不會變成為中文,漢語用上了日語詞彙,也不會變成日語。香港被英殖百年,中文不會變英文,英文不會變中文。用普通話與粵語同樣可以誦讀“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”。我居住東京時候,有機會就拿些唐詩宋詞名句,請日本友人用日語朗讀,那時才知道甚麼叫做“兩回事”。一一例如“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,”用普、粵朗讀,相比之於日語來,則普粵之別真只是一家子的事。實際上普粵大家都祇是各自走遠了些,卻萬變不離其宗,粵語客語跟普通話其實都像是鄰村的語言。即客語之中,所謂的嘉應五屬互相之間也不易溝通。南番順台山中山與廣州西關話,自己粵語系的也都有很大分別,何况是粵語與普通話,“普通話不是漢語”那種說法,明顯已不是文化議題。本是同根生,不認親也得認戚。
我們自小說著粵語長大,當然深知粵語精妙之處,但也同時能熟知國語,領略字正腔圓的魅力,其他方言一樣各有各的精彩。你看不懂京戲聽不懂普通話相聲,卻大聲嘲諷說不及你的棟篤笑,那是幼稚與無知,若是要畜意攻擊,請拿出些更好看的點子來娛樂一下。回說文首提到的“道是無晴卻有晴”詩句,以“晴”喻“情”,因是同音字,於普粵來說都是貼切的,但在客語來說就失去意義了。因為客語“情”為“ing”韻,“晴”則是“ang”韻,略似粵語的“情”與“橙”音的差別,客語這兩個字既不相諧音,“晴”不喻“情”,則倒不如說客家話才是胡語,甚或也可以說:既然普通話是胡語,這粵語豈不是竟與普通話“胡”在一起了?你說這邏輯好笑不好笑。
期望人們圍繞學術文化的範疇,探討普通話與粵客閩語等等方言並生之道,因為我們各種方言都是中華民族的共同資產,每種方言都承載著精緻的華夏文明文化,不應該被人為地壓制,所以,原本國語早已有自己存在的理由與廣闊的區域空間,今之規範成為普通話,則在方言地區,亦應該自置於適當的地位,那就是起著“普及通行”的作用,這才是名符其實的“普通話”。一語獨大、語言大一統的觀念是部分假文化人短視的快感,只能使雄厚的中華文化變得單調薄弱,逐漸步入整體的衰竭,成為世界語言之林的被淘汰者。語言如湖泊一樣需要因應時代的活水源流不斷給養,觀今普粵詞語互相影響、豐富便可知分曉。
再回來看普通話的入聲問題,要說的就太多了。詩詞聲韻,《中華新韻》(2005年)宣佈了新版,雖然聲稱提倡新舊兩韻並行,但顯然滅“入”之力比元代曲韻更為强勁,因為這次是直接衝著詩韻來了。現要滅入,將漢詩逐步推向五音不全的畸音境地,還自我感覺良好,實是建基於一種狹窄視野和有偏差的聲音觸覺,我們全都在說:普通話已經沒有入聲,但我要說,這實在是中國人最大的謬誤,今人對自己的語音其實缺乏全面真確的認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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粵語與普通話 香港地澳門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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